绿影

绿影

又是一年春日，远山消弭在层层云雾之中，十年前的小树已经亭亭如盖矣，满山遍是新绿，随云雾翻腾荡漾着翠波。

葳蕤的灯火揉皱了老者的眉眼，那是老村长为他点的灯，可他却是个彻底的瞎子，瘦的皮包骨，身子也不爽利，堪堪靠着老村长一人的帮扶维持生计。

刚下完一场春雨，春光骀荡，轻柔地为世界蒙上粼粼的水光。鲜艳的春似是更喜欢老者几分，整个小村，就老者家的花开的最艳，门口的桃花笑盈盈的，聚在一堆互相上着胭脂，可惜他却无缘见识。已是正午，他摸上盲棍，颤巍巍的到处摸索，空荡的陋室，一贫如洗，在只有灯火的小桌中央，却整整齐齐叠放着一个包袱，里面鼓鼓囊囊。他摸索到了，于是放下了盲棍，用双手捧着包袱，放在心口然后抓着一旁的盲棍走出了门。

他单手抱着包袱，一手抓着盲棍，被岁月压弯的脊梁显出几分滑稽。村内调皮的孩子就喜欢这处有大好春光的地方，初晨就来闹，却恶劣的以老者为乐。他们讥笑着​，嘲讽着，恶狠狠地拿小石头砸，村子里的小孩就是野，难听的话语随他们家大人学了个十成十，一旁的村民也笑着，看热闹般小声交谈，狭小的眼睛冒着暗光。世俗八卦他们可最是擅长，他们认为老者是扫把星，骂他不详，笑话他是个瞎子。只不过是市井小人企图讲他人的笑话来弥补自己一事无成却高高在上的虚荣心罢了。

老者微抿着嘴，他向前走着，并不在意这路旁，他不是没有脾气怜悯众生的圣人，​只是纷纭的一生磨平了他的愤怨，平和的心好似不会掀起波澜。他颤巍巍的，一步一步，郑重地走上远山。

走入林间，清鲜的空气向老者奔来，春风浮动，热烈的鼓动树影欢迎着他。他感受到了风，感受到泥土的芬芳，他轻颤着，心里咚咚乱跳，似有黄沙从心头飞起，他心里阵痛却有似有实质般泛起星星点点的绿意。老者轻车熟路的上了山，笨拙的步伐快了许多，抖动的身姿浮动大了些许，是的，越往自然深处，他越是激动。他轻轻摩挲着路旁一株株亭亭如盖矣的小树慢慢缩小，变成一株小树苗，然后再是新翻的土地里埋下的树种。他走到空地，放下了盲杖，准确地从满当当的包袱里取出一颗种子，每一颗种子都饱满充盈，那是他每天夜里回家一颗一颗摘选的最适宜播种的。他捡起昨天遗落下的铁锹​，轻盈地铲地，划下了第一颗种子的封地。他熟练的播种，翻土然后松土，浇水。若不是沉重的眼皮再也睁不开，也没人会相信这是个看不见的老翁。

他乐此不疲地一颗颗播下，直至春风缱绻地亲吻新生嫩芽，被层云看见，辗转反侧熏红了脸颊。村内的铃声响了，重重地敲打在老者心上，笨重悠长。他的汗水沁湿了衣衫，他擦擦额头上豆大的汗珠，双手合十，沉重的默哀。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这铃声意味着什么，是警醒也是通告，但是村内的人并不在意，沉重的铃声唤不回他们无可救药封建世俗的心。十年前，村内黄沙蔽日，贫瘠的山头杂草丛生，枯黄地泛滥着焦虑。人们不知悔改地向自然索取，村周一片荒芜，见不到树影，看不见水流，也听不见鸟鸣，这是被自然厌恶的村庄。终于在一天积怨已久的自然骤然爆发，沙尘暴席卷了不大的小村，屋舍纷飞，家庭杂物在风暴中心旋转，人们大声求救着，哀鸣着，无助的他们早已忘记了对自然的破坏又是多么可恨。老者在那场沙尘暴中撞到了石头，醒来再不见光明，另一个存活下来的是老村长，他伤了条腿，这是自然对两个无辜的人最后的维护。老者不后悔，他见证过自然的狠厉，但也深深的爱着自然，感恩自然的恩赐。自然淘汰了无端索取为自我利益奔忙的自私之人，可叹的却是却迎来了世俗封建散发舆论的跳梁小丑。

他数十年如一日地植树造林，是在为过往轻蔑自然的罪责赎罪，也是在感恩自然仍在怜悯伶仃老人。他冷冷清清却又风风火火过着自己孤寂的人生。

又是一个遥夕，喧闹的村子终于安静下来。老者的屋内又被老村长点上了灯​，他走回家，却直直蹒跚到了床上。

蜡烛已经彻底燃尽，蜡油冷冰冰地滴在桌面上，残破的弯月照进了老者的屋内，月下迷雾茫茫遮不住这满山的绿意。恍惚间，老者好像看到了，迷蒙的雾下，是他的小树，原来已经长得亭亭如盖矣了啊，浑浊的眼内弥漫着鲜活的绿​。他笑了，侧头睡去，梦里是他的树，是无边绿影。